第33章 見意
簡亭靈轉了一圈筆, 自顧自地想起有趣的事情。
冰塊臉最能震懾別人。他這模樣,若再戴一副金絲鏡框,便跟高中那時沒什麽分別。
雲珀一中的學生非富即貴, 也因此自視甚高。有一回,新來的代課老師壓不過搗蛋的學生,差點被起哄聲趕下講臺。
老師的眼淚在眼眶裏盈盈打着轉兒,即将滴落的那一瞬, 柯意之走上講臺。
現在想想,他也沒幹什麽, 不過蜷起修長食指, 輕輕敲了兩下黑板。
可就這麽兩下, 比老師的哭腔加小作文還要管用一百倍。
對上那雙鋒利又凜冽的目光, 班裏霎時靜得跟靈堂一樣。
後半節課得以繼續進行。
……至于那年輕的代課老師忽然臉色一粉,課也講得颠三倒四, 就不在簡亭靈的回憶範圍裏了。
她邊回想,邊無意識地,在筆記本角落裏畫了一枚簡筆畫的小眼鏡。
眼鏡上方還特意點了兩顆星星,象征金色的光芒。
簡亭靈滿意地點點頭。這個小差, 她開得很快樂。
忽然,注意力被與回憶裏相差無幾的敲擊聲引回。
“那麽, 這個開場的問題, 誰想回答?”
又回到最初的起點。投影儀清藍光芒灑下, 冰涼地普照着表情堪比冰棍的衆人, 沒人敢對上他的眼神。
活脫脫一出當代大學生上課實錄。
但柯意之畢竟不是什麽頭腦僵化的老教授,沒人互動就自顧自念PPT念到飛起。
他思忖片刻:“這樣吧, 誰能答對, 我就單獨指點她一個小時。無論是舞蹈技巧、表情管理, 還是發聲方式,我都可以教。”
衆人:!!!
什麽?還有這等好事!
這話像在死氣沉沉的海域裏投了枚深水炸.彈,大家頓時死魚打挺,熱熱鬧鬧地活泛起來。
不會做,還不能瞎蒙嗎!
阮夏曦第一個雙眼冒光,想也沒想就高舉起手臂。
教鞭順勢點向她,銀芒如流星般閃過。
簡亭靈所在角度正合适,能從他袖口望進去,隐約看見冷白清勁的手腕,以及肌肉流暢的小臂線條。
一瞬心尖悸動,她趕緊挪開眼神。
看見這一幕的人自然不光她一個,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露出花癡笑容。
阮夏曦也不例外,本就不知道正确答案的腦瓜更不靈光了。
好在還能讀明白,問題是關于時間的。
于是讪讪地猜了個年份:“1986年?”
柯意之輕輕搖頭,教鞭劃過題幹裏的“初次”兩個字,“再想想。”
阮夏曦失望地坐下了。
唐昕緊接着站起來,卷曲蓬松的長劉海發梢,輕輕打在紅撲撲的臉頰旁:“我猜是1975!”
“也不是。”
越來越踴躍的氣氛裏,十幾個人前仆後繼地站起來,就像層層倒下的多米諾骨牌,幾乎把近代的年份猜了個遍。
可惜結果都不正确。
但畢竟獎勵誘人,衆人熱情不熄,更積極地讨論起來。
周曉袖手旁觀,跟Chloe耳語:“這胡蘿蔔吊得真妙。”他用的是在古人在車前吊胡蘿蔔趕驢的典故。
Chloe笑着擰他一把:“你太損了。”
一片吵嚷裏,簡亭靈把筆轉得飛起,歪頭看向窗外,側顏籠在玻璃清透的光彩中。
走了一會神,忽然聽見有人叫她。
“簡亭靈。”
聲音出乎意料地很近,清冽的氣息落下來,像初春時節的濛濛細雨,溫潤地附上她的指節。
她回身、擡頭,呼吸微微一窒。
那人原本好整以暇地站在高位。
卻不知何時,信步走下講臺,來到她身旁。
書墨氣息如空山雲霧,若有似無将她籠罩。
簡亭靈對上他幽深如海的雙眼。
銀白色的教鞭輕輕點在她的筆記本上,“啪嗒”一聲輕響。
嗓音也清冷溫沉,像空山的月。
他緩聲問:“你不是知道正确答案嗎?”
–
特寫落在簡亭靈臉上時,所有人都大呼驚豔。
她以前的化妝手法實在不行,妝面不是太素就是太淡,美則美矣,卻算不上華美精致。每每上鏡,本就不亮眼的色彩被燈光吞掉一大半,全靠能打的素顏強撐。
可今天的妝容卻十分考究,濃淡得宜,為本就萬裏挑一的素顏如虎添翼。在絕美的皮相骨相上,更多了一種能破圈的個人風格。
好看的眼形被暗色眼影強調,粉底和修容也泛着蒙蒙灰調,營造出頹喪疏離的厭世感。
這麽挑人的色系化在她臉上,卻高級得像黑白電影裏,那些美得跨越時代的女主角。
攝像看得入了迷,忘我地将鏡頭怼上去,怼了個極致清晰的大特寫。
特寫裏,簡亭靈站起身,一臉無辜地裝傻:“這個是正确答案嗎?”
“嗯。”
簡簡單單的字眼,卻被他說得溫醇而綿長。
柯意之點一下遙控,PPT來到下一頁,上面的字樣和簡亭靈筆記本上的如出一轍:1963。
衆人恍然大悟,開始做筆記。埋頭之餘,偷偷看向簡亭靈那邊兒,聽見她說:“真巧,我也是猜的。”
“猜的?”
柯意之垂眸看她。雙眸清冽,如青空、如明鏡,似乎能讓一切欺瞞都無所遁形。
簡亭靈立即心虛地挪開眼。
然後就反省起來:自己的臉皮,怎麽就沒以前那麽厚了呢?
高中那時偶爾對上視線,哪次不是他先轉移目光。
柯意之也并不揭穿她,緩緩點一下頭:“能猜準,也作數。下課後來找我。”
“……好。”
簡亭靈默默坐回座位。
四面八方頓時射來羨慕嫉妒恨的目光,幾乎能将她全身燒倆窟窿。
剛坐穩,又一個身影朝她筆記本傾過來。
胖矮胖矮的一團,身上帶着樟腦丸味。跟剛剛那如玉如竹的修長身形不能比。
是攝像師,剛剛忙着抓拍課件師生互動,現在才想起來給筆記本上的正确答案拍特寫。
簡亭靈給他讓位子,屏着息往身後的椅背貼。
嗅到那空山雲霧般的書墨香,被樟腦丸味慢慢吹散,她微微翕動鼻翼,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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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節課很快結束了。
最終,她臺本上那些主動cue導師,制造師生話題的環節,全反過來被柯意之所承擔。
她啥也沒幹,被動地響應他就行,根本不愁沒鏡頭。
課後采訪環節,有選手甚至說:“咱的鏡頭還沒簡亭靈的小本多。”
朱導:笑而不語.jpg
總體說來,這節課內容詳實而不枯燥,都是一些實踐出真知的經典流行音樂理論,放在當下仍具有很強的啓迪作用。
簡亭靈摸着良心說,這課上的,比一些雲音的教授要有水平。
好東西誰都看得出來。下課後的采訪環節,選手們也紛紛表示:“一開始也覺得理論對比賽可能不會太直接的幫助,但學會以後,就發現啓發很大。”
柯意之只是一笑置之:“如果感興趣,可以看看課後書單裏那些書。”
大家紛紛應下,倒不知真會去看的能有幾個。
簡亭靈把紙筆裝進包裏。
他今天站在臺上的樣子,讓她想起新生演講那時候。
天臺初遇那日,她嘴上說着無聊,心裏卻愈發掩不住好奇。
那麽好看又幹淨的少年,會不會也是那種阿谀奉承、黑白不分之輩?
文字最能彰顯一個人的內心。于是她偷偷溜進禮堂角落,豎起一只耳朵聽他的演講。
全一中都記得那場演講。
就連他手寫的那份演講稿,也至今仍裝裱在禮堂一隅。
明明只是個剛上高一的少年,居然能那般沈博絕麗,驚才絕豔。舉手投足間分外自如,掩不住的才氣與胸懷撲面而來。
自那以後,全一中上到校長,下到代課老師,沒有一人不對他贊不絕口。
而臺下那些學生們,雖然還受限于閱歷和天資,不能完全聽懂演講內容,卻也不明覺厲,瘋狂為他折服。
更何況,他還長着一張,能讓人心動千千萬萬次的盛世美顏。
有些人,注定是天之驕子,一生不凡。
簡亭靈出了一會神,忽然發現四周已變得空空蕩蕩。選手們都坐大巴回去了,工作人員也都撤出場地。
教室裏,只剩一對要額外開小竈的導師和學員。
夕陽西斜,初春的風穿堂而過。花枝袅娜輕盈,頂着粉嫩的蓓蕾,朝窗裏探出頭。
一中的音樂室旁,也有一顆桃花樹。
那時,他常拿着一摞空卷子和表格,推開音樂室的門,直接放在她面前的架子鼓上:“這些明天必須交。”
她誰的話也懶得聽,但會給他幾分面子。
也不是出于什麽別的原因,單純是他太就事論事,不人身攻擊,也不根據成績就肆意評判,讓她生不出叛逆之心。
簡亭靈惬意地嗅一下若有似無的桃花香,懶洋洋地走到講桌旁,語氣也是高一的模樣:“又要給我開小竈?”
探身看向桌上的多媒體,柯意之正在修改課件裏的細節問題。
他眼也未擡,眸間凝着兩枚小小的熒屏:“怎麽,不樂意?”
“哪會啊。”
簡亭靈也俯下身,一邊幫他指要改的地方,一邊半真半假地道:“謝謝老同學,富貴不相忘。簡某人銘感五內。”
小詞一套一套,不愧是搞唱作的。
他短促地笑了聲,氣息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