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邊山海(二十六)
“你不是說不來了嗎?怎麽現在改變主意,又來了?”
孔落看到從出租車上下來的江潮生,仿佛看到了救星。
天可憐見,他不是不知道江潮生的內心想法,也不是不懂秦琳的心思,只是夾在兩個人中間,他實在是難做人啊。
江潮生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人,他知道孔落的難處:“我如果真放你鴿子,你恐怕壓力吃不消吧。”
孔落連連點頭稱是,并說江潮生果然是哥們,夠義氣。
“不過我幫你這個忙可不是白幫的,等會兒你也要幫我一個忙。”
江潮生此話一出,孔落的腳步頓時停住了。
他還不懂江潮生?江潮生這人可是從來不會讓自己吃虧的。
江潮生攔住孔落肩膀:“別緊張嘛,一個小忙而已。你等會兒只要幫我打個電話就行。”
“真就一個電話?”孔落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就一個電話。”江潮生拍拍孔落的肩膀,示意他放輕松。
不管江潮生所謂的一個小忙是不是真的只是打一個電話,現在孔落也只能先答應下來,趕緊帶着江潮生到場子上,才是要緊的。
江潮生跟在孔落的後面,看着孔落邊走,便時不時回頭看自己有沒有跟在後面,不由得覺得好笑:“行了,我都答應你了,不會現在跑掉的。”
江潮生真不是故意走得慢,而是這家餐廳他還真沒來過。
餐廳裝飾風格是洛可可風格的現代化改良,牆壁上懸挂着羊毛挂毯和藝術油畫,天花板上的華麗水晶吊燈和布設的金黃燭臺交相輝映,顯得富麗堂皇。
江潮生心裏估摸着這挂毯和油畫得值不少錢,看來這次秦琳是動真格的,也難怪孔落推脫不掉。
戴着絲絨手套的侍應生打開了包廂門,房間內擺放着一張長方形的大理石桌子,上面覆蓋着金絲精繡的桌布。桌子中央擺放着更加精致的燭臺,燭光搖曳,光耀着純銀餐具和水晶酒杯。
江潮生覺得這餐廳布置的确實相當不錯,這氛圍着實浪漫而典雅,确實很适合約會。
江潮生落座後,正在心裏計算着,是直接請人來這裏吃一頓劃算,還是學着這餐廳布置,添置些東西,在自己工作室天臺上弄性價比高,孔落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腳,江潮生回過神來,發現是秦琳來了。
秦琳手拎着一只淺粉色的愛馬仕Birkin包,穿着一條絲綢裁剪而成的純白連衣裙,一頭長發顯然被精心打理過,流暢而有光澤,散落在肩膀上,然而江潮生卻想到在無山的那個夜晚,蘇近月那被山風吹起飛舞的發梢。
秦琳耳朵上挂着一對鑽石耳環,纖細的手腕上戴着一只鑲嵌着粉色寶石的手镯。手镯的牌子江潮生就不知道了,但總歸肯定也是什麽奢侈品牌的限量款。
秦琳妝容精致,款款入座,穿搭配飾和一舉一動,無疑不在彰顯着她的財富和品位,展現着她宏來千金的身份。
江潮生扼腕痛惜,如果當時在電梯裏,秦琳也是這種裝扮,那他絕對會和這種公主保持友善的距離。
來的自然不止是秦琳,跟在秦琳身後的,是一個江潮生和孔落都沒有想到的人物,可以說是電影界內舉足輕重的大導——王建軍。
他穿着一套黑色西裝,頭發已然花白卻未曾染黑,整齊地梳理着,臉龐上有着歲月留下的深深皺紋,然而眼神中有着威嚴和決斷,輕輕掃過孔落和江潮生,而後在秦琳邊上的位置上坐下。
江潮生在心裏嘆了口氣,看來今晚這還真是場鴻門宴啊。
秦琳率先打破沉默,向王建軍介紹了孔落和江潮生,寒暄過後,餐桌上的都是電影人,自然而然聊得也都是關于電影行業的最新趣事,以及國際市場動态相關的話題。
酒過三巡,氣氛漸入佳境,秦琳開始将話題切入正題:“今天約這頓飯也不為別的,幾位老師的電影都是要上明年春節檔的,不如互利互惠,合作共贏?”
江潮生回踩了孔落一腳,用眼神問道:你不是說不擠春節檔的?怎麽現在也來湊這個熱鬧。
孔落擠擠眉毛,用表情回答道:我也沒有辦法啊。
“我之前有些意氣用事了,江導的才華是業界有目共睹的。”
“我們宏來影業對于明年的這個春節檔勢在必得,王導和孔導的片子都投了,所以今天想重新談談關于江導您的片子的投資。”
“江導您放心,我們宏來影業絕對不會插手您對于電影的整體把控的,這點如果您不放心,我今天把王導和孔導都叫來了,您可以問問他們。”
“接受宏來影業的投資後,我們就都是一家人了,資源渠道自然都是可以共享的,互利共贏。”
江潮生前一秒還在用眼神質問孔落這個濃眉大眼的,怎麽也叛變了革命,後一秒聽到秦琳開出的條件,算是明白為什麽孔落會改檔到春節檔。
資源渠道共享,別的不提,光宏來影業如果在自家旗下幾千家電影院內,将電影排最好的廳最好的檔,海報挂在最顯眼的位置,就已經是個絕大的誘惑了。
自然秦琳的言外之意也有,她現在已經談了王建明和孔落的片子,如果江潮生拒絕了,那麽秦琳将會用這兩部影片,擠占《山海》的排片和宣傳。
看來他之前說的沒錯,這秦琳這次真的是下了血本了。
不管是出于私人感情,還是出于對宏來影業在電影行業統治力的需求,秦琳着實是軟硬兼施,各種手段齊下,想要再次拿下《山海》。
江潮生端起盛着葡萄酒的水晶杯,葡萄的醇香和橡木桶的香氣混雜漂浮,水晶的光澤和深紫色的酒液相融合,他知道這種級別的葡萄酒應該是慢慢品嘗,才足夠上流而優雅。
只是,他江潮生不吃這一套。
他舉杯将葡萄酒一飲而盡,重重将水晶杯放下,而後捂住嘴趴在孔落肩膀上,作勢幹嘔了兩聲,看起來顯然是喝猛了或者是喝嗆了。
他側過臉來看向秦琳,原本白皙的臉龐已滿是緋紅,就連眼角都飛上胭紅,視線迷茫,說話吐字都開始有些不太清晰:“《山海》的投資……已經……已經夠了,投……投不了……”
話還沒說完,江潮生便再度捂住嘴,又開始反胃幹嘔起來。孔落見狀便連忙拉着江潮生:“秦總,我帶他去醒醒酒。”
–
孔落半拉半扯地拖着江潮生到了包廂外的洗手間,雖然包廂內有洗手間,但畢竟喝酒喝吐了這種事情,本着維護江潮生形象的出發點,還是不要展露在秦琳和王建軍面前比較好。
孔落正琢磨着要不要問适應生要醒酒藥,就見江潮生把手收了回去。孔落剛想說小心點被摔着,對上的确實江潮生澄澈清明的雙眼,哪裏還有半分醉意。
“你這……”
江潮生笑了:“我還以為是咱倆心有靈犀,原來你真以為我喝醉了,看來我演技不錯。”
孔落:“不是,那你這滿臉通紅的……”
江潮生挑眉:“你這麽趴着猛咳嗽幹嘔兩下,一樣能夠缺氧滿臉通紅。”
得嘞,這江潮生不僅是個演技派,還是個實用主義的細節演技派。
孔落:“行吧,那你真就拒絕宏來影業了?你可想好了,這一拒絕,你排片肯定會受到影響的。”
看江潮生這動作反應,孔落自然知道他是不想宏來影業投資《山海》的,他同江潮生認識時間不算短,知道江潮生只是表面看起來雲淡風輕,波瀾不驚的,實際上記仇的很。
宏來影業之前臨時撤資,還請王建明開《追光》挖了《山海》的原定主演,害得《山海》幾乎兩度拍不成,江潮生現在能答應秦琳追加投資才有鬼。
只是現實不是爽文,這拒絕的後果,他身為朋友,還是希望江潮生想清楚了。
江潮生笑的有些諷刺:“投資不看電影本身,而看項目班底名導流量,只要流量夠大讨論度夠高,演員演技再爛都能不斷有戲拍,影視圈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
“這種難解困境之所以存在,就是因為總有像秦琳這樣的一群人在維持這種秩序,意圖将資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讓其流向其他地方。”
“扯遠了,春節檔該上什麽電影,票房如何,該由千萬走入電影院的普通觀衆來決定,而不是秦琳。”
孔落百感交集,江潮生說的道理他何嘗不懂,只是他不像江潮生那般理想主義,那麽有勇氣,他選擇了妥協。
他拍了拍江潮生的肩:“希望你成功。”
這句話是真心的。
江潮生也知道孔落這句祝福不是敷衍的客套話,而是真心的。
“好兄弟,到了你兌現諾言的時候了。”
江潮生的話瞬間打破了方才嚴肅的氛圍,同時也打斷了孔落的複雜心情,轉而讓孔落警惕起來:“你說的幫忙,不會是讓我怼秦琳吧?那不可能,我還要吃飯呢,不行不行不行。”
“你想什麽呢?”江潮生拍了孔落後背一下,“我都說了,就是讓你打個電話。”
“真就打個電話而已?”孔落還是有些不太相信,看着江潮生此刻臉上的笑容,他總覺得像是看到了一只滿肚子壞水的狐貍。
江潮生笑着說,“可能頂多就還需要你,小小地表演一下。”
見孔落仍然遲疑着,江潮生拿出手機,按下快捷通話鍵後遞給孔落: “放心,真的不難,臺詞我都幫你想好了,只要你到時候說出來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