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邊山海(二十七)
蘇近月接到電話趕到的時候,就看到江潮生一臉醉意地坐在花壇邊上。他的頭發有些淩亂,襯衣最上面的扣子也解開來幾顆,領口随意散開着,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捏着花壇裏的紫色小花,迷蒙的雙眼中透露出天真和可愛。
孔落站在江潮生邊上,害怕他摔下來,用手虛扶着,見到蘇近月來了,對她招招手。
蘇近月還是第一次見到江潮生醉酒的模樣,她輕輕走到江潮生身邊,蹲下身子,讓自己上半身同江潮生齊平,輕輕拍了下江潮生的肩膀。
江潮生緩緩擡起頭,眼神迷離地看向蘇近月,透露出迷茫和無助,就像是一只被主人抛棄的,無家可歸的小狗。
江潮生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蘇近月,等待眼睛聚焦,辨認出來人是蘇近月時,嘴角逐漸上揚,露出洋溢着純真和喜悅的笑容,就像是等待許久的主人終于來接他一般,張開雙手就撲向了蘇近月。
“嗚嗚,姐姐你終于來了,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江潮生的力氣大的驚人,将蘇近月抱得緊緊的,随着貼在她耳邊說話的動作,氣息也是灼熱滾燙。
蘇近月想将江潮生扒拉開,結果才試着扒了兩下江潮生的手,江潮生就眼淚汪汪的看着他,嘴撇成八字,委屈地說:“姐姐你果然讨厭我。”
蘇近月深吸一口氣,不要試圖和喝醉酒的人講道理,于是她向現場保持着清醒狀态的孔落問道:“他怎麽醉成這樣?”
孔落回頭看了看不遠處光從外表就能看出有夠富麗堂皇的餐廳,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唉,沒辦法。”
孔落聲情并茂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江潮生是怎樣堅定不移地拒絕白富美,還說江潮生剛剛喝醉後說自己已經心有所屬了。
孔落說完,八卦地問道:“蘇老師,你最近和他一直都在劇組裏,知不知道他心有所屬的是誰啊?”
孔落八卦問完還不忘加一句:“以前可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我不清楚。”蘇近月覺得有些莫名,她和江潮生只不過有着工作上的交集,江潮生私生活上的事情,她又怎麽知道。
對啊,她和江潮生,頂破了天,也不過就是共同完成一個項目的同事關系,關系再好,也不過就是一起奮鬥的戰友情。
江潮生感情方面的事情,她又怎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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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落喝了酒,蘇近月本來問他要不要自己一起送他回去,孔落擺擺手,說他還有事要處理,讓蘇近月先送江潮生回去。
待孔落幫着蘇近月一起把江潮生攙扶着塞進車後排,蘇近月在駕駛座坐好拉上安全帶準備發動時,孔落敲了敲駕駛座的車窗玻璃。
蘇近月把車窗玻璃搖下來:“還有什麽事嗎?”
孔落看了看躺在後排的江潮生,再看了看蘇近月,意味深長地說了句:“你如果好奇的話,可以看看他手機快捷通話鍵設置的聯系人是誰。”
蘇近月一時沒反應過來:“嗯?”
孔落不再多說,只是說了聲“BYE BYE”,然後向後退了幾步,目送蘇近月開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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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近月無比感謝現代科技的發展,比如指紋鎖的發明,讓她不需要去問一個醉酒的人鑰匙放在哪裏。
她抓住江潮生的手想要去解鎖江潮生家的大門,反正總歸是十個手指頭中的一種,比起和醉酒的人進行無效溝通,這種直接嘗試肯定更快。
蘇近月的想法從理論上來講,本該是最高效正确的。
只是她顯然高估了醉酒的江潮生的配合程度。
江潮生還以為蘇近月抓他手腕是在玩什麽有趣的游戲,在這時候開始身體力行起“狗爪在上”定律,不斷地掙脫蘇近月抓他的手腕,把手放在蘇近月的手上。
江潮生的手比蘇近月要大上些許,五指張開,将蘇近月的手完全籠在自己的手之下,然後水汪汪的眼睛眨啊眨地看着蘇近月,就像想要吸引主人注意一般,仿佛在撒嬌:“主人看我棒不棒。”
蘇近月被江潮生弄的沒轍,只好壓低聲音,佯裝生氣地喊了聲:“別動。”
結果江潮生就真的不動了,任憑蘇近月抓着自己的手,從大拇指試到食指,然後解開了指紋鎖。
然而,開門只是第一關,江潮生畢竟是個大活人,蘇近月也沒鐵石心腸到把人往地板上一扔,就拍拍屁股走了,于是,接下來更讓蘇近月頭疼的任務便是,要把江潮生送到他的卧室裏,更準确地來說,是送到他卧室的床上。
蘇近月開始後悔,她不該因為覺得江潮生的家離得更近,而把江潮生送到他家,而應該直接把人送回劇組所在的酒店,這樣最起碼還能有工作人員搭把手,也避免了她作為一個異性,要把人送到床上的尴尬場面。
這活也太難做了,回頭等江潮生酒醒了,她得讓江潮生好好給她多做幾頓吃的。
雖然之前來的時候沒有去過江潮生的卧室,但是上次來的時候蘇近月就觀察發現,江潮生所住的這套房子應該原本是三室一廳的格局,一個房間改成了書房,一個房間和客廳打通,讓客廳兼具的放映室功能更加舒适,那剩下的最後一個沒有被她參觀過的最後一個房間,自然就是江潮生的卧室。
真沒想到,她蘇近月會在這種情況下參觀異性的卧室。
雖然她此刻并沒有心情參觀,只想快點把江潮生送上床,結束這個她不該一時好心答應下來的任務。
蘇近月推開卧室門,江潮生的卧室同他家中的風格整體一致,幹淨整潔,或許應該說,過于簡潔了,只有一張床,和一個衣櫃。
月光透過窗戶撒進房間,倒是不用開燈就能看清。
蘇近月扶着江潮生走到床邊,帶着他慢慢坐下,然後松開手:“好了,到家了,你睡吧。”
蘇近月的手才一松開,就被江潮生一把握住手腕,他擡起頭,抿着嘴,月光灑在他的身上,顯得他可憐而又無助。
蘇近月在心裏默念了好幾遍不要和醉鬼講道理,然後用另外一只輕輕撫摸了幾下江潮生的蓬松的頭發,就像是在撫摸狗狗的長毛一般,語氣溫軟地哄騙道:“沒事兒,我不走啊,你先放開我好不好?”
感受到江潮生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逐漸松開,蘇近月正要松一口氣,那只撫摸江潮生頭頂的手也被他抓住手腕。
蘇近月正想掙脫,只覺得一瞬間天旋地轉,她整個人被江潮生按在了蓬松柔軟的床上,目光所及之處是白色的天花板,和月光掩映下,江潮生晦澀難明的眼神。
江潮生将散落在額前的碎發撥到腦後,眯起眼睛,就像一頭野狼在月夜中觀察自己的獵物一般,仔細辨認着眼前的究竟是誰。
蘇近月這才猛然意識到,江潮生不是一條人畜無害的可愛小狗,他是一匹足以将人撕碎的野狼,正散發着成熟男人才具有的荷爾蒙,危險而迷人。
可能是沒有開燈,加上醉酒視線模糊不清的緣故,江潮生像是想要将眼前的人看的更清晰一些,俯下身來,離得與蘇近月越來越近,直到兩人幾乎鼻尖相抵,呼出的氣息都交融到一起,惹出一片熱意。
蘇近月心如擂鼓,她正想着如果江潮生再有任何一點出格的舉動的話,那她可不管江潮生喝醉了酒意識不清醒,準備直接一腳踢上江潮生的某個重點部位。
就在蘇近月揣摩着攻擊時機的時候,江潮生卻突然一笑,眉眼彎彎的,再沒半分野狼的模樣,像只得到了想要東西的,心滿意足的可愛小狗,沒頭沒尾地說了句:
“喜歡。”
沒有前因,沒有後果,甚至連明确的指向都沒有,都不知道他說的是人還是物。
蘇近月甚至覺得,以江潮生平時行徑而言,都有可能說的是拍電影這件事。
不知道為什麽,蘇近月突然想到方才孔落問他的八卦:
[“蘇老師,你知不知道他心有所屬的,是誰啊?”]
鬼使神差的,蘇近月突然想問一問,江潮生喜歡的,究竟是誰。
“你……”
還未等蘇近月開口,江潮生撐在蘇近月身旁兩側的手腕卻突然一松,整個人終于抵擋不住沉重的睡意,趴在床上睡着了。
按理來說,這是蘇近月送江潮生回來想要完成的最終目标。
如果不是江潮生和床中間還隔着一個她的話。
蘇近月努力在不弄醒江潮生的前提下,從他和床的雙重夾擊中掙脫出來,她低頭看了一眼害得自己費了老半天力氣的罪魁禍首。
江潮生倒是對這些事情全然無知,阖眼睡得香甜,面龐在月光的清輝下如同天使般純淨,長長的睫毛随着均勻綿長的呼吸而起伏的身體微微顫抖。
就好像剛剛的一切都是蘇近月的錯覺,江潮生明明就更像一只人畜無害的可愛狗狗,只不過體型上可能大了一些,怎麽可能會是危險的野狼。
[“你如果好奇的話,可以看看他手機快捷通話鍵設置的聯系人是誰。”]
不知道為什麽,蘇近月的腦海裏突然響起方才上車時,孔落對她說的話。
她看了眼之前從孔落那兒接過,現在被她放在枕頭邊上的江潮生的手機。
只要像剛剛拿着江潮生手指解開指紋門鎖一般,解開手機的屏鎖,然後按下快捷通話鍵,就可以知道江潮生那句意味不明的“喜歡”,所指的對象究竟是誰了。
蘇近月不是一個會對別人感情生活八卦的人,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已經拿起江潮生的手機。
她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江潮生,他睡得很熟,只要看一下快鍵通話設置的聯系人名片是誰,不需要真的呼出,連通話記錄都不會留下,江潮生不會知道他看過。
江潮生不會知道。